一月的雪

理想重返人间 16

  天亮之后,安欣又在床上腻了一会,才被实在受不了身上粘腻感的李响赶去洗澡。李响给他找了套干净衣裤,又下了两碗面条。两个人分坐桌角两边,顶着大大的黑眼圈,眼睛都肿得像核桃一样,又吃出了满头大汗。

  “盐没了,将就一下。”“我这个厨艺也不好挑食吧。”

  李响腮帮鼓鼓的,看了一会低着头专心吃面的安欣,安欣察觉到他的视线,抬头看他,像是知道李响的眼睛在说什么似的,自觉答道:“以前在安叔家,我都是吃食堂,崔姨经常让我去她家吃饭,也不好总去的。后来在局里怎么吃,你都知道的。”

  李响又问:“那后来呢?”安欣低下头去,“就,差不多的。有时候在路上,就叫吃的,解决了。”

  安欣吃完又在一边看着李响,“那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?”“从小就得会啊。我爸你也知道,我妈病了之后,基本都是我做。”

  安欣点点头,用筷子搅了两下碗里剩的汤面,忽然说:“明年过年……”安欣的声音停住,李响咬断嘴里叼着的面条,“什么?”安欣又摇了摇头,“没有。”

  几个月后,李响去找了一趟安长林。“你调回京海的申请我看过了。如果是因为安欣,有老郭在局里,暂时不用太担心。曹闯那边,还有老孟在呢。”

  “但是安欣他……”安长林看着李响,深深地叹了口气,说:“安欣有他自己的路,他迟早得自己一个人走。”

  李响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犹豫和不舍,“至少这段路,我想和他一起。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。”

  安长林略作思忖,点了点头,“照你的意思吧。京海的水深,你做任何事情之前,多想想我说过的话。和安欣好好说,他能明白。”

  安欣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走到快11点,又去看办公桌对面的张彪,“今天不是你值班吧。”张彪从桌上堆成山的案卷里抬起头来,“不是我值班还不许我加班啊。”

  安欣点点头,没说什么,张彪见他一晚上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把视线投向自己这边,脸上的表情又很不自然,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,忍不住皱眉道:“安欣你怎么回事,你不情愿我待在这是想干嘛,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地方。你最近是不是上火啊,看你燥得慌。”

  安欣斜后方的施伟听到这话,抬头朝张彪那个方向歪过身子,“彪哥你也看出来了。”见安欣转头看过来了,施伟又坐得端正,尴尬地笑笑:“师傅你要不要吃点清心丸,还是喝点降火的凉茶。”

  安欣没说话,又转回头去。张彪看了看时间,说:“这个点还有点饿了。”安欣听到这话,忽然用警觉的目光看着张彪,张彪歪头叫了施伟一声,问他饿不饿,想吃点什么。施伟看了眼安欣,“师傅你饿不饿,你想吃点什么?”

  张彪立马接道:“你师傅不用操心……哎,往时这个点,你那饺子早该到了。”安欣抿着嘴撇过头去,“崔姨现在年纪大了,身体不好。大年三十的,人家一家团聚呢,我搅和什么呀。”

  “那师傅你想吃什么?”“我……”张彪见安欣吞吞吐吐的,施伟又不接自己的话,干脆不理两人,自个从桌下抽出碗泡面,刚要撕开盖子,就听李响的声音在办公室门口响起,“这么多人呢。”

  张彪看了眼李响和他手里的保温盒,又看了眼对面的安欣,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,“安欣。怪不得不愿意我在这呢,原来是想吃独食。”“什么,什么独食,你这个话讲的,施伟不还在这嘛。”“施伟在这给你当幌子呢。”“什么幌子……”

  “行了行了,吵什么呀。”李响把两个保温盒放到安欣桌边,安欣不着痕迹地伸手去接离自己近一点的那个,被李响一把摁住盒盖的动作唬得手又缩了回去。

  “今天有事吗?”安欣和张彪各自把头撇过一边,都不答话,施伟一头雾水地回了句:“没事。”

  李响看了看施伟和张彪,把手底下的饭盒推到安欣面前,“你跟张彪分这个吧。”安欣有点没明白似的看着李响,张彪已经奔去洗自己的空饭盒了。李响又把另一个饭盒放到施伟桌上,“咱俩分这个。”

  施伟从保温盒里赶了三分之一的饭菜出来,李响朝他伸手,接过筷子又赶了一些出来,才把剩下的拎回了队长办公室。

  “我再夹块这个鸡……”“你都夹了几块了……”“你惦记响哥做的饭不早说……”“你这个碗都满了吧……”安欣看了一眼张彪手里的饭盒,难得露出吃瘪的表情。李响忽然拉开队长办公室的窗子,敲了一下安欣的桌子,“你来一下。”

  安欣端着饭盒过去,李响指了指会客沙发,“俩都当过队长的人了,还在徒弟面前闹……”安欣坐下来埋头吃饭,“没闹啊。没有闹啊。不都听你的了嘛。师傅怎么样?”

  李响坐到安欣旁边,赶了点菜到安欣的饭盒里,说:“不是很稳定,医生建议有条件还是转去技术力量强点的医院。”“有推荐哪里的医院吗?”李响叹了口气,“说最好就是去北京上海那种大地方。师娘说等孩子高考完了想想办法。”“我找时间问问安叔,看有没有能负担又好一点的医院。”

  李响点点头,“白金瀚那边有什么动静?”安欣正色道:“我找麻子他们帮忙打听了,白金瀚前段时间搞了一次装修,不知道为什么,高启强突然就开始找以前跟过徐江的那些人麻烦。”

  安欣看着李响,说:“我估计,他和你一样,发现了那个地方以前装过摄像头。他最近有找过你吗?”“没有。但照这个情况来看,他来找我也是迟早的事。我们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
  安欣看见李响的脸上不只有担忧,还露出了些许惆怅。

  “又被家里催了。”张彪和施伟并排在水池前洗碗,施伟刚刚挂断了一个电话。“可不是嘛。搞得我都有心理负担了。”“正常。多劝劝你爸妈,这事急不来,得看缘分。你这么优秀,能遇上好人。”

  “唉。说了也是白说。”施伟把水抖干净,忽然问:“彪哥你这岁数家里不催呀。”张彪露出一个苦笑,“我什么岁数啊。我找人算过了,我命不太好,还是别祸害人家的好。”

  安欣把两个饭盒洗好,放到队长办公室的茶几上,李响正在看一份案卷,安欣轻轻悄悄地坐到沙发上,看一会李响,又看几眼墙上的挂钟。

  没过一会他就只顾着看李响了,直到李响的声音响起,他才回过神来,他又错过了一次机会。

  “安欣。新年快乐。”

  李响的笑容很平静,和那时候不一样的平静,安欣看着看着,非但没感到任何不安,反而手足无措起来,只低头回了句“新年快乐”。

  大办公室里的两人互道了新年祝福,施伟又兴冲冲地要去队长办公室,张彪把他拦了下来,“没看你师傅都赶我一晚上了,让他们俩单独待会吧。”

  “小陆说你这段时间好像有点上火,要去要点凉药吗。”李响把花拾掇清楚,躺到安欣身边,安欣闭着眼睛又往里让了让,“这个小陆,你都回来了,还保持着什么事情都跟你汇报的良好习惯。”“人家是关心你。”安欣在被子底下轻轻捉住李响的手,细细摩挲,“不用。你总听小陆说什么呀。”

  “我倒是想听你跟我说……”“我也想听你跟我说。”安欣睁开眼睛,在昏暗中看向李响。从勃北回来之后,李响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平静,和零六年那时候截然不同,问他什么他倒是都会说,但安欣一直没有问过的,是他为什么变得这么从容,不像是为了赴死,但随时会抛开一切的感觉却没变。

  更要命的是,在李响变得越发坦然之后,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常感到烦躁不安、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想要李响对他毫无隐藏,他对李响的心情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。好比说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迷雾笼罩的小河上行船,随着时间和经历的变化,当他走得越来越远时,才发现自己陷在无边的大海之中,宽广深邃得让他不知所措,没法坦然面对对方的人变成了他。

  李响知道安欣在问什么,沉默了一会,说:“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。我说不出口。”“李响……”“安局本来不同意我调回来,我说至少这个时候,我得和你一起。”

  安欣的心口发烫,情潮涌动,他紧紧地握了握李响的手,又转了个身背对李响。李响也翻身侧躺,轻轻揉着安欣的肩膀,在这样的静谧中不知不觉睡去。等他再醒来的时候,安欣又转了过来,睁着一双眼睛看他。

  “又睡不着了?”李响起身把台灯拧亮,“前段时间不已经好点了吗。”他仔细看了看安欣的脸色,见安欣的眼神躲闪,又问:“你怎么了?”安欣别过视线,“没什么。”

  李响盯了他一会,他又看回李响,两人对视一番,李响忽然对他笑了一下。“你笑什么?”“没什么。”李响正要翻身转过去,安欣忽然按住他的脸凑了上去,在他唇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。

  亲完人安欣立马又缩了回去,李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他被看得脸上发红,又把被子扯起来盖住脑袋,李响隔着被子拍了拍他,“你这段时间睡不着就为这事?”

  “你刚才笑我是因为这个?”安欣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。“没有,我就是突然想起来,你这段时间睡觉的时候,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老实了,让闭眼睛就闭眼睛,不让动就真的不动,虽说这样也挺好……”

  “李响……”安欣气得刚露出一双眼睛,脸上的被子就被李响扯了下来,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李响又捞过他的脑袋亲了一口,“让你别蒙着睡了。”

  安欣无可奈何地仰躺着看天花板,忽然很想问问李响一直不肯告诉他的梦是什么,但还是没问出口。他晕晕乎乎的,又想起李响在树下对他露出的那个笑来。

  这天夜里,安欣也做了一个梦。

  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具体的梦。

  梦里,他正走在一片广袤的林间,遍地都是污泥,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,李响一定在这里。但是放眼望去,只有树影憧憧。他一边往前,一边呼喊着李响的名字,不知走了多久,才终于看到了他苦苦找寻的身影。

  李响正往远处的一棵大树走去,硕大无比的树冠、粗壮的枝干隔着树丛都能看见,可想而知那是怎样一棵参天巨木。

  他叫了李响一声,李响却像没听见似的,仍是往前,他又叫了一声,李响才停住脚步,回头望他。他看不见自己用什么样的眼神在望着李响,李响却忽然对他笑了一下,那笑容让他想起表彰大会那天,李响在电话里跟他说的最后一句。

  “安欣,小心点,我等着你。”

  安欣从梦里醒了过来,李响正在他身边安睡。他不能确认这是不是李响的梦,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李响无法对他说出口的原因。

  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狂奔——他在独自等待,李响独自走远,李响说要跟他一起,李响在等着他,无论李响如何选择,他会伸出手……

  他一直认为自己对李响毫无办法,所以他说的伸出手,到目前为止也只是不停地想拉住李响,因为他无法面对李响的死亡,更没有勇气面对李响的选择。

  无论是推开李响还是让李响出局,无非都是他为了逃避痛苦而选的捷径。

  他禁不住伸手摸了摸李响的脸,李响被他热乎乎的手掌弄醒,在半睡半醒间伸手覆住了他的手,又拉下来握住。安欣的泪水溢出眼眶,他稍微抬起一点身子,在李响给他留的这盏灯下,把李响摁进了自己怀里。

  这个世界不缺梦想。他一直不敢承认,他早就不再做梦,在李响死亡之后,他失去了实现梦的勇气。

  “你没事吧。”张彪坐在乡源坊特产店的小餐桌前,看着正在吃粉的安欣和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碗粉,想钻进安欣脑壳里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的想法,再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强烈了。

  “没事。”安欣咽下嘴里的一口,说:“这个粉味道还可以。” “那你一人全吃了吧。”

  安欣见张彪不吃,又说:“如果杨健情况和我们一样,我也不找你。他在现场应该比你更清楚。”

  “你跟杨健接触过了?”“都是一个局的,很好接触的嘛。”

  张彪还是不动筷子,“事情还会走到这一步吗?”安欣又吃了一会,才说:“不知道。有准备总比没有的好。”

  “你需要我做什么?”张彪见安欣不像是在发疯,镇定得像是真的疯了,终于从筷筒里挑出一双筷子,埋头吃起来。

  “就把案卷里,你能记起来的内容都跟我讲一下就行了。”

  张彪在碉楼二层,一边按手机里安欣的话移动位置,一边不住问道:“安欣你真的没事吧?”安欣在对面楼上,根据张彪的位置在纸上作图,“没事。你再过去一点……”

  安欣按张彪说的绘制完了整个事件中三个人的位置变化,又让张彪把那个平台按一个人能站立的面积划分成了多块,把张彪站在每一块地方的情况都画了出来。

  张彪只觉得陪着安欣做这离谱事的自己也多半是疯了,光是回忆那份案卷记载的内容,就耗了他太多力气。

  陆寒不止一次提交过重启调查的报告,每次交到他手里之前,都会先给安欣过目。他无从得知安欣是不敢看还是不愿看,每次陆寒从安欣那里回来,脸上都是失望。

  但他身为队长,却不能不看,陆寒写的那些都是他心中所想,赵立冬在李响死后迅速成为了高启强的保护伞,就足够让他确信,李响的命是高启强求得庇护的敲门砖。

  不光李响的案子,所有和高启强有关的案件,陆寒都递交过不止一份报告,他看得很仔细,但缺少关键性的证据让他即便再认同,也只能告诉陆寒,疑罪从无。

  那些案子的案卷他也看了许多遍,但总是一无所获。陆寒失踪之后,他就再也没有勇气翻出那些案卷,也再没回过李响身故的现场。

  他听着安欣在手机里过度冷静的声音,想起李响在表彰大会那天跟自己说过的话,也只能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恐惧和哀痛,他面对安欣的时候通常好胜心都很重,但他知道,更多时候他的对手其实是自己。

  临近大比武的时候,安欣空余时间大都待在训练场,偶尔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前往碉楼广场。他没有看过整个过程,只能在脑海里反复排演,像个疯子像个怪物一样重复构想那血红的画面。

  在训练场加练的时候,他身后或者是李响,或者是陆寒,但更多时候是空无一人。他曾对安长林说往前看只能看到他是一个枪都打不准的警察,但或许还有,他决意和李响共同背负的苦难。

  “师傅……”陆寒接过靶纸,声音听不出是喜是忧,安欣还没拿过来看,张彪先按捺不住把东西抢了过来,“欣哥,学习一下呗。”

  “学什么习。”安欣只是收拾着自己的东西,他的脑子里装满了事情,无需和张彪争这一下两下。张彪看过安欣的成绩,不由自主走回李响旁边,李响见张彪眼睛都瞪大了,朝他伸手,“我看看。”

  “没脱靶也值得你大惊小怪?”张彪指了指靶心,“他那右手没脱靶都算奇迹了,还能有一发十环的,其他几发成绩也不算太差。”“那不挺好的。”

  张彪见安欣已经收拾好离场了,忍不住对陆寒道:“叫你师傅悠着点,他这样子真的怪吓人的。”陆寒无奈地点点头,“我劝过了,也跟李队说了,他最近不太对劲。”

  “小陆说,你最近老去一个什么碉楼,去干嘛呀。”李响坐在副驾上,安欣都把车开出局里一会了,他才寻机问道。

  安欣直视着道路前方,沉默半晌,才答:“做准备。”

  李响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安欣说的“准备”是什么意思。这段时间安欣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训练中,空闲时也经常不见人,晚上睡觉是真真切切变老实了,连和他说闲话的功夫都没有。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对,李响却感到安欣一直在压抑着某种情绪,“安欣……”

  “你去勃北的时候,安叔跟你说了什么吧。你还没下定决心,所以不知道怎么跟我说。”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,安欣轻轻划拉着方向盘,“你不要想如果你在京海出事了,你就不用选了。”

  李响看着安欣,不禁面露忧色,“我没那么想。你……”

  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”安欣放下手刹往前,“一切还按计划走。你相信我的。”“我一直都相信你啊。”安欣听到李响这句话,紧绷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。

  “您把医院的联系方式给我就行了,不用一趟一趟往这边跑。”安欣看了眼正在和医生交谈转院事宜的李响,和安长林一起走到楼下的长廊坐着。

  “正好赶上出差,我也不是专门为这事过来的。你最近怎么样?”“蛮好的。”安长林看着安欣,说:“我看着你从小长到大的,你好不好我还看不出来,有什么事吗?”“没有。”安欣面色沉着地答。

  “李响的事……”安长林说到一半又顿住了,安欣转头看了他一眼,没有追问。安长林不禁皱眉,“不问吗?”安欣没有答话。“那看来他还没和你说,你也已经猜到一点了。是不是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。”“没有。”

  两人沉默一会,安长林忽然问:“大比武准备得怎么样?”“就那样。”

  安长林沉思良久,说:“这次还有格斗赛吧。咱爷俩也好久没练过了。我还记得你刚开始学的时候,挨打了总是后仰闭眼睛,满场乱跑不会转体躲避,只顾出快拳,结果力道根本不够……”

  “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的吗。”安长林说着伸出手缓缓握拳,“一记拳头的力量,由身体重量和加速度两部分组成。快速出击力量肯定大于慢速,而多少身体重量直接决定了比赛级别。你的拳头离目标越近,力量越小。通常击倒对手那一下,要有一个长的加速距离,让你的肌肉力量、体重优势跟上拳头,才能实现更大的拳击力量。”

  安欣没有说话,脑海里却已浮现出那个小小的,曾经只能被追着打的自己。

  体育馆内人声喧哗,安欣正在休息室候场,李响和张彪已经接连拿下两场比赛的胜利。

  安欣反复调整呼吸,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,一边的陆寒还在绘声绘色地描述刚才那些紧张刺激的瞬间,就跟电视里的“精彩回放”似的,“……那尖叫声都快冲破屋顶了……李队的身手也太漂亮了……师傅你看见了吗……”

  “我看见了。”安欣点点头,李响的身手他一直都很清楚,野外生长出来的,懂得趋利避害、能适应各种复杂环境,稳当又不失灵活;张彪则在身高腿长上占优势,经过训练出来的速度和力量都是一流,招式的直接利落同他本人一样。

  安欣摁着自己的右手掌,想不出来自己的优势是什么。他时不时望向休息室入口,但直到宣布入场,没什么人再进来过。

  安欣直到上台还在想自己的优势是什么,根本没注意台下人的反应,也没心思关注对手的情况。

  围观的人看到安欣的对手,都不由暗暗惊呼,有的队员甚至已经开始为安欣祈祷。

  “听说过这人吗?”李响盯着安欣对面的人,一旁的张彪答道:“武警的,拿过格斗赛的冠军,我看过他的比赛,他几乎从来不主动将对手拖入地面,都是被动进入地面战,而且全都处于防守状态。不好对付。”

  张彪看着安欣,不由皱眉道:“这家伙在走什么神啊,看对手啊看哪呢。”

  比赛开始,安欣甩了甩头,勉力让自己集中精神。双方一开始都很谨慎,各出了几套假动作互相试探。

  张彪又接着对李响说:“这个人的打法很稳,都是先把对手研究透了,再找机会一举击垮。安欣要一直是这个状态,比赛赢不了不说,还得被打得满地找牙。”

  说话间,那人已经向着安欣前冲右摆接几记高扫,安欣击腹还击,被强势的进攻逼得几次退到场边。

  安欣稍微调整了一下状态,慢慢回到场地中间,他开始高频率地移动脚步,规避进攻,两人对峙之时,他突然前冲左手摆拳,擦着边击中对手,对手迅速前压,又把他逼得退后。

  李响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的情况,那人的攻势很猛,对安欣的试探让他的气势大增,他的重心不断往前倾,随时准备冲上去压制安欣。

  陆寒和施伟等人看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。猛烈的进攻还在继续,安欣躲避不及被那人重重的摆拳击中左肩,那人又一个转身后摆腿,踢中安欣的脸,安欣被逼得退到一边喘气。

  在这短暂的间隙,安欣瞥见了场外看着他的李响,他没时间看清李响的神情,忍着身上和脸上的疼痛,又撑着回到场地中间,对方追着他打,他只能不停闪避。

  “你们这田忌赛马的顺序反了吧?”武警支队队长走到李响旁边,露出极为自信的笑。李响笑道:“别高兴太早,谁赢谁输现在还不知道。”“是吗?”

  李响望回场上,那人又打出一套组合拳,不仅速度快,力量也很足,安欣结结实实挨了几拳,对方一个下潜抱摔,安欣突然失去重心倒在地上,看得刑侦支队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  “师傅加油!”施伟忍不住喊道。安欣迅速起身,台上的两人站立缠抱,互不相让,那人极力想把安欣压到地上,僵持了一阵还是被安欣挣脱了,张彪见状松了口气。对方还在保持凶猛的进攻,安欣一路闪避,和那人拉开距离,李响捏紧了拳头,不发一语。

  刑侦支队的众人看得心惊胆战的,不知道谁起的头,纷纷开始给安欣加油打气。安欣在躲闪的时候似乎听到台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,声音越来越大,他记不得那时候他们喊了些什么了,在这瞬间涌入他脑海的不是在警校训练时教官说过的防御进攻要领,而是那头追着他打、困了他二十年的怪兽。

  安欣又想起他在莽村专案会议上的振振有词,想起被高启强玩弄于股掌之间时,高启强那玩味的笑容,“我了解你师傅……”

  他自诩是最了解高启强的人,但他真的了解高启强吗,他走过二十年的时间,却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说足够了解。

  安欣在足以淹没整个体育馆的呼喊声中醒过神来,他已经挨了数拳,随时有倒地的危险,他奋力丢开脑中杂七杂八的想法,专注于眼前的对手,在躲避对手攻击的间隙迅速捕捉到了对手的弱点。

  无论对方的拳风如何刚劲勇猛,安欣始终睁着眼睛,小心控制着和对方的距离。在和安欣对抗的过程中,那人的体力也在不断消耗,攻势不像一开始那么猛了。安欣连续低扫,不断击打对方的腿部,抓住机会使出一记后手拳,又加一记左手摆拳,击中对手。

  台下的喝彩声传来,那人乱了心神,尝试抱摔,安欣迅速后撤,对方又使出大摆拳,一直把安欣往场边挤。安欣不断低扫和闪避,不给对手碰到他的机会。

  两人在这样的拉锯中都有些不耐,又连续左右摆拳,双方都被击中。对方忽然缠住安欣,试图把安欣拖入地面,但力度却比之前减弱,没有成功。

  武警支队长的笑容渐渐消失。张彪看得目瞪口呆。李响的心仍紧紧揪着,他很想叫安欣一声,却明白已经不需要了。

  台上的两人稍微缓了一下,那人已经不敢把左腿往前伸了,一记高扫被安欣成功格挡。这一战已经到了紧要关头,双方都在等一个机会。

  安欣逐渐占据中心,那人又出一记迎击拳,直击安欣面门,安欣没被这下击倒,往后退了几步,又迅速调整身位,还给对方一记腹击。

  对方开始急了,主动前压,安欣一边脸已经肿了起来,仍冷静地和对方保持着距离。他死死盯住对方全身上下各个地方的动作,忽然一个蝎子摆尾击中对方,又拉出一个重拳将对手击倒在地。那人半天都没起来,裁判上前一看,那人的脚已经肿得没法再动。

  裁判宣布安欣获胜的话音刚落,众人便一拥而上,将安欣团团围住,把他抬起来抛向空中。

  他被抛了几下晕得不行,主动叫停,下到地面就去找李响的身影。李响在人群之外,远远地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,然后转身走了出去。

  “行啊。没想到真人不露相。”体育馆外,武警支队长正对李响道贺,李响笑了笑,说:“其实安欣的体力也已经耗尽了,要是对手能再坚持那么一下,胜负还真的难定。”

  赛后队员们都嚷着要开庆功宴,被李响几句话哄了回去。

  安欣洗完澡出来,李响正坐在他的床边。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玻璃瓶,被包装纸掩住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。

  “过来呀。”李响见安欣愣着不动,叫了他一声。安欣的头还在阵阵发晕,下场之后他就一直惦记着李响的那个笑,脑子里全是李响在比武场上矫健英武的身姿。但在李响开车同他一起回宿舍的路上,他却没和李响说什么话,也不怎么看李响。

  他知道自己不正常。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,他就一直强自压抑着什么,克制着不让那令他彷徨失措的感情一个劲地泄露出来。

  这段时间他在面对李响的时候常常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,他故作镇定,假装一切正常,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的压抑全因他意识到,回到李响身边的路是这样险阻漫长。这让他对李响的渴望,到了他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地步。

  他直愣愣地走到床边坐下,李响从他手中揪过毛巾,几下就把他的头发弄干了。

  在他盯着李响愣神的时候,李响又从玻璃瓶倒了点东西在手上,安欣闻到一股刺鼻的药酒味。

  “闭眼。”安欣看了李响好几秒才听懂李响在说什么,然后照做。李响一只手卡着他的下巴转到合适的角度,另一只抹了药酒的手对准他脸上的淤青就揉搓起来。

  “这帮人下手也没个轻重。”李响见安欣疼得龇牙咧嘴的,放轻了点手上的力度。

  “你比武的时候手下留情了?”“没有。”李响面不改色地回答。安欣笑了一声,牵动肌肉疼得吸了口气。

  “转过去,把上衣脱了。”李响说完又去倒药酒,转过身时见安欣还没动,又说:“磨蹭什么呢。要我给你宽衣?”

  “我自己来吧。”“那么怕疼怎么自己来啊,赶紧脱。”李响脸上发热,嘴上还硬撑着。安欣把衣服脱了,背后有好几处淤青。李响轻叹一声,手上揉搓的力道不减,安欣疼得直叫唤。

  “忍着点。”李响用了点巧劲按揉乌青最厉害的地方,安欣还是疼得眼泪都飞了出来,李响见他实在疼得要紧,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伤处,安欣本来正疼得昏天黑地的,被这一下弄得差点魂飞魄散。

  李响见他的哀嚎停了下来,还以为这样真能缓解疼痛的感觉,边给他揉边摸摸他,安欣背上传来阵阵微凉的酥麻感。

  “别弄了。”李响听见安欣压抑的声音,皱着眉道:“再忍忍,还好只是比赛,不然比这疼。”“不是疼的问题。”

  “那是什么呀……”李响光顾着和安欣说话,手上没下力气,指尖轻轻划过安欣的背,安欣前面还心猿意马的,这下脑子里的那根弦直接断了,转过身把李响压在了身下。

  “白天没练够是吧还要跟我练……”李响话没说完,安欣就堵住了他的唇,趁李响还在恍神,又轻而易举地侵入他的牙关,勾着他的舌头吮咬。

  李响不知道安欣怎么了,这段时间累积在心里的疑虑和忧愁让李响一时想不起来要推开安欣,只能任安欣在他嘴里搅弄够了,快喘不上气来的时候才被松开。

  安欣抬头轻喘,又低头亲了李响两口,“我赢了比赛你不高兴吗?”李响喘了一会,说:“说什么呢,不有那么多人众星捧月了嘛。”

  见安欣还低垂着眼,李响又抬手摸他的脸,眼神满是纵容和欣慰,“我高兴,太高兴了。”

  安欣看见李响眼里的笑意,又抓着他的手吻了下去,李响这回有准备,没两下就把安欣推开了,“药都蹭我脸上了。”

  李响不让他亲嘴,他又去亲李响的耳朵,咬李响的脖子和锁骨,手也不安分到处乱摸,隔着衣服吻李响的身体。

  “别乱动……药没涂完……”李响仰着头,上手去揪安欣的头发,却被汹涌的情潮扑得手脚发软。他勉强定了定神,趁安欣含他耳朵的时候,一把抓住安欣的手腕,一个翻转把安欣反扣在床上。

  “让你别乱动。”李响见安欣趴着一动不动,又有点担心,“弄疼你了?”安欣把脸埋在枕间,摇了摇头。

  李响松开安欣的手,继续给他上药,抹完了后背又让他转过来,他扭扭捏捏地翻了个身,把脸撇过一边,隐约露出一点挫败的表情。

  李响还当他不高兴,边按边说:“要不反恐演习我跟张彪一组,反正你也不乐意跟我一起。”“哪个讲的。”安欣还是不肯转过脸来,“他们人多。”

  “把他那组人分点到你那组不就少了。”李响见安欣讲不出反驳的话,只能鼓着眼睛瞪着空气,不由笑了出来,“还跟我生气。你这伤不赶紧抹药,隔天就得再青一圈。”

  安欣不说话了。李响见他沉默着不肯看着自己,又问:“你怎么了?”安欣只是摇头。李响给他擦完药,起身收拾干净,准备上床的时候却见安欣又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长条,背对着他缩在床铺里面。李响正要劝他睡好,忽然发现哪不对劲。

  “安欣。”李响叫了安欣一声,安欣却不理他。李响爬上去把他扳过来,安欣还是缩着脑袋,“安欣?”

  李响仔细看了看他,才发现他脸色泛红,呼吸急促却一直隐忍着不发出声音。李响慢慢躺到安欣对面,试着把手伸进安欣被子里,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,脸上立马烫得不行。

  李响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过来点。”安欣小心翼翼地挪到能贴上李响的地方,李响把自己也裹进安欣被子里,手///在底下///dong作。安欣头抵着李响的肩,轻轻喘着气。

  过了一会,安欣的呼吸急起来,光是蹭李响的肩已经不能发泄心里那股热意,便又伸手搂住李响的后颈,把李响按向自己。他想起自己脸上的药油,只轻轻蹭着李响的鼻子,嘴唇擦过李响的。

  李响见他难受,自己也被这不上不下的亲近弄得煎熬,便主动含住安欣的唇。安欣把李响搂得更紧,叼着李响的唇啃他,用力得差点没咬破李响的嘴,到后来劲头过了,他又没完没了地轻啄李响的嘴角,才渐渐平复下来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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